【投稿】 不饶岁月，不负夕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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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饶岁月，不负夕阳
                          ——与姥爷慢阻肺抗争的过程与思考
岁月不饶人，它从不停歇，像一把刻刀似的年复一年在每个人脸上留下它的痕迹。说它无情一点也不为过，可它又看似公平：对待谁都是如此，并无例外。
随着时间流逝，小时候印象中健壮的大人变成了老人，而年幼的我们逐渐地长大。我们越来越像他们年轻时候的模样，而他们却愈发苍老，身体大不如前。这一点，给我最多感悟的是我的姥爷。
我过去非常关注姥爷的病，也并不完全是从小就想学医的原因，更主要的是希望能帮他免受病痛的折磨。姥爷年轻时在厂里煤气车间工作，且他喜欢抽烟。他吸的都不是什么名贵的烟，就那种几块钱一盒的，我已数不清从小帮他去门口小卖部跑腿买过多少次。随着时间的累积，姥爷拥有的就不只是那打火机、香烟卷以及环绕四周的白色烟雾，还有时不时的咳、痰、喘。同时，他还患II型糖尿病多年，不知从何时起，姥爷几乎隔上一年就需要到住院一次。即使是后来他戒了烟，但咳喘的毛病却依旧如影随形。
记得有一次，他的病又发作了，咳喘症状加重，我们赶忙送他去医院。路上我扶着他，他握着我的手，很痛苦地告诉我他感觉非常难受。那一刻，我感到整个心好似都拧在一起似的，我已经不记得当时是怎么安慰他的，但是这一幕却深深印在我的脑海中。
病房里，我蹲在他的床边看床头卡片上写的临床诊断：COPD。当时初中的我并不了解这是什么意思，上网查了才知道是慢性阻塞性肺疾病，是一个大多数有多年吸烟史的人都患有或者很容易罹患的慢性疾病，也是全世界范围内发病率死亡率都非常高的疾病之一。
从那以后，我就暗自下决心，要帮姥爷摆脱COPD的折磨。课余我就从各个渠道了解医学的相关基础知识，因为从小就励志学医，高考后我也报名了医学专业。在高考后的暑假，我就着手对他开始进行健康管理。从那时我了解到慢性病是老年人群体的主要健康问题，也才明白医学目前的局限性，很多慢性病尚没有根治的方法，只能对症治疗，积极控制症状，最大程度改善生活质量。慢阻肺也是如此，想要“根治”，恐怕只有肺移植；但如果想要提高生活质量，尽可能减少疾病对日常的影响，我们能做的还有很多。
于是我首先带着他到医院找医生、完善检查，全面评估身体情况，请医生根据病情规范他的治疗方案，曾带着各项检查结果跑到郑州，也曾联系过钟南山院士所在的广州呼吸疾病研究所的医生询问是否有更先进的技术。所有的意见都在症状控制稳定的基础上，指向一个方向——肺康复。
初闻肺康复，是一个相对陌生的名词，字面意思其实不难理解，但是如何去实践呢？当时我了解到郑州某三甲医院肺康复疗法中使用了体外反搏、膈肌起搏等技术，但当时综合多方面因素，带姥爷去外地并不切合实际，于是我就在本地市区寻找有相关设备的医院，也是那个时候才感受到，我们当地肺康复技术的开展几乎还处于起始阶段。我在知道本地中医院的心脏康复中心恰巧有体外反搏治疗仪时，我非常的激动，觉得有能够帮助到姥爷的可能了，但跟他沟通交流时我发现并不顺畅，他因为慢阻肺，导致活动耐量下降，非常不喜欢“被折腾”，我也从最初的信心满满逐渐变得有些失落。但在我软磨硬泡下，依然带他来到了医院，先是上午行彩超排除下肢血栓等禁忌症，之后做了肺功能及六分钟步行试验评定后，终于做上了体外反搏。但姥爷却因感到太过“折腾”，拒绝之后的治疗。所以自那以后，我只能自行学习相关专业知识，好在与自己所学专业对口，但仍是从零学起，购买呼吸康复相关专业书籍，检索阅读相关文献，从呼吸系统的解剖、生理病理一直到呼吸系统疾病的诊断与治疗，再到各种康复技术以及该领域研究进展等等，一点点地去学习。
但我一度只是看到他慢阻肺疾病的本身，却没有透过现象看本质——慢性病对于了老年人心理的影响。许多慢阻肺病人都合并有焦虑抑郁的情况，且因为我最初并没有关注到这一点，导致我们后续的沟通就没有预想的顺畅，也直接影响了干预的效果。或者现在回想起来，他也可能会有一些医疗费用上的顾虑。但当时我是没有考虑到众多其他的因素的。
姥爷罹患慢阻肺，每次到医院医生都会交代他规范吸入糖皮质激素联合长效β2受体激动剂（ICS+LABA），代表药物就是舒利迭和信必可都保，但是这种药物比较昂贵，一瓶要几百元，只能使用半个月到一个月（根据剂量调整而定），且因为是长效的药物，起效就不那么迅速，所以他一直觉得这种药物非常昂贵但是“效果欠佳”，故而不愿意使用，总是在呼吸费力时吸入万托林（硫酸沙丁胺醇气雾剂）药物，也就是短效β2受体激动剂（简称SABA），且一天好几揿。短效β2受体激动剂,一听名字速效就知道起效快。的确，用药后可以很快起效，但是单独、长期、过量应用SABA，会导致不良反应增多，掩盖气道的炎症，同时也使得逐渐耐受导致疗效下降,抗炎治疗严重不足，难以控制疾病发展。
这时我更加理解特鲁多医生的墓志铭：有时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除了关注疾病本身，最主要的要关注得了疾病的这个人。这也与目前医学界心血管专业的“双心治疗”理念不谋而合，躯体与精神是互为因果、相互影响的。
如开头所说，时光如梭，留给姥爷的时间也是越来越少。慢阻肺通常有两个阶段：一是稳定期，二是急性发作期。急性次数越多越频繁，患者肺功能就越差，预后就越不好。而我学习的速度终究没能赶上他疾病进展的速度，这个事情最终成为我心中的遗憾。也成为我两年多来每夜辗转难眠的原因，不断过电影式地回顾每个细节。
2019年1月29日清晨，姥爷呼吸困难症状较前加重，考虑AECOPD（慢阻肺急性加重），遂送往医院住院治疗。前面提到他有多年II型糖尿病，平素血糖控制不好，入院时血糖总是居高不下，常常20+mmol/L，于是请了内分泌科会诊调整用药方案。不幸的是，调整药物当天下午，他血糖急转直下，低至1.7mmol/L，遂出现意识不清，后二氧化碳急性潴留，转至ICU治疗。这是活生生的第一个教训；高血糖低血糖都会对人有危害，但高血糖的危害可能是以年为单位的，但是低血糖的危害是分分钟的事情。但是真正的教训还在后面......
由于姥爷转至ICU的时候我正在去往医院的路上，姥爷二氧化碳急性潴留，动脉血气分析PH只有7.02，考虑急性呼吸性酸中毒，医生建议紧急行气管插管抢救。我母亲和姥姥一时做不了决定，赶紧给我打电话，我接到电话后从医院门口一路狂奔至病房。在并不知情低血糖因素以及当时时间紧迫的情况下，仅了解到姥爷是急性呼吸性酸中毒，加之他来住院的这家医院我平时十分信任，我签字同意了气管插管抢救。
但接下来就是第二个教训了。姥爷转入ICU插管后，ICU内有一些多重耐药菌感染的病人，几乎每天都有人离开人世。入院时姥爷痰培养、血培养均未培养出致病菌，但插管不到一周后，培养出了肺炎克雷伯杆菌肺炎亚种、鲍曼不动杆菌两个多重耐药菌，只有多粘菌素是敏感，替加环素是中介，其余多种抗生素耐药，血常规白细胞一度报危急值。不久后，姥爷因感染加重，抗生素无效，离开人世。
我曾多次深深的问自己，那天，同意插管的决定，我是不是做的太过草率了。我没有了解清楚具体原因，他低血糖的事情是我随后才知道的，如果我当时掌握低血糖的这个情况，及时纠正他的血糖，再小剂量纠正酸中毒，配合面罩吸氧或是无创呼吸机，是不是也许就不用插管了呢？如果没有插管，也就不会造成院内感染多重耐药菌了吧？我一度陷入深深的自责当中。然而一切没有假如，姥爷终究是走了，无法再挽回了。
随着时间不断累积，回顾整个帮助姥爷健康管理的那两年，自己有太多做的不够到位的地方，懊悔之余也发觉正因如此，让我从中得到了不少经验与教训。
对于慢性阻塞性肺疾病的老年患者来说，普遍合并有抑郁焦虑的情况。这也是我当初与姥爷沟通的最大障碍，他得病后情绪较消极，而我没有（同时也无能力）及时的予以疏导，虽然为了帮助他，但是也让他做了许多他不想做的事情（他总觉得自己治不好了，做什么都太折腾他，一折腾就气喘加重）。
如果能够很好的照顾到他的情绪，继而充分地沟通交流，让他理解到规范用药的意义以及稳定期呼吸康复的重要性，我想也许姥爷就会配合的更好一些，还能再多陪伴我们很长时间吧......
慢性病常常与老年人如影随形，敬老爱老绝不仅仅是一句口号，更多需要我们践行。对于老年人日常护理，扎实的、多学科相互合作的医疗技术配备是基础也是重中之重，因为许多老年人都饱受慢性病的困扰，骨关节疼痛等慢性疾病、内科系统慢性疾病的专业管理与功能康复，是关爱老年健康应该侧重的方向。除此之外，更应关注老人的心理健康，多给予理解与帮助，这也要求我们要具备一些心理学相关专业知识，一些照护机构应配备心理学相关从业人员。由于许多慢性疾病尚没有根治的办法，帮助他们尽可能地提高生活质量、延长生存时间就是我们的目标。对老人身体和心灵的双重的照护，才是提高他们生活质量、增加幸福感的核心。
未来，我们每个人都有老去的一天，望我们推己及人，都能从自身做起，热爱生活、强身健体、努力工作，同时践行敬老助老的风尚，守护这一抹夕阳红。这样的话，即使年华老去，我们也能淡然地说一句：岁月不饶人，我亦未曾绕过岁月。               张睿扬（论坛昵称：Charl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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